蛇影  

 

  當主治醫師開口時,我的目光棲止在桌上燙金名牌的光暈裡,整個人完全呆愣住了,靈魂彷彿還在門外徘徊掙扎,飄飄然沒有一點真實感。

 

  「邰先生,你的檢查報告出來了,我看過各項數據,報告顯示你的身體一切正常,所以,研判你的問題,主要是心理……」

 

  再怎麼說,我也曾經是一尾活龍,創造過多少被人讚揚的高潮奇蹟,怎麼如今抬不起頭來,淪落到要看精神科了?我的頭腦好得很咧,會有什麼問題?

 

  「先生,邰——先——生——」

 

  聽見醫師招魂似的輕聲呼喚,我猛地抬起頭看他。

 

  「一般來說,你這個年紀的男性,會有問題的話,主要是現實環境的壓力過大,例如職場競爭啦、經濟負擔啦、兒女教養等等。」

 

  我發現眼前這位號稱權威的醫師,年齡大概與我相仿,頭上的白頭髮不少,說話時的動作神情,像極了舞台劇演員。

 

  「除此之外呢,還有兩性關係引起的緊張焦慮,都有可能導致不舉,所以啊,想要重振雄風……」

 

  我盯著他邊說邊在空中揮舞的雙手,這時他的右手拳頭虛握,瞇起的眼睛朝向拳頭縫隙看去。

 

  「就必須先找出內心潛藏的障礙因子,才能打開這一層又一層,束縛你青春活力的枷鎖……」

 

  他的兩手指彎曲,反手慢慢地往左右兩邊用力扳開,我順著手勢看去,是一扇冰凍結了霜的透明門,有柔和的白光從緩緩打開的門內流洩出來,光內水泡般冒出了一張張誇大變形的面孔:

 

  去渡個假吧,休息是為了走更長的路(同事甲);我知道某家酒店很不錯喔,找個洋妞兒幫你吹吹(同事乙);我老家有祖傳的秘方,要不要試試(同事丙);你必須嘗試變化新花樣呀,刺激一下感官(友人丁);你胃口在外頭拈花惹草弄糟了,把根留在家裡吧(友人戊);和老婆真誠溝通,家和萬事興(這是誰?路人己?)

 

  天啊!搞什麼——我大力甩頭,把所有的嘮叨轟一聲關進門內。

 

  「怎麼了?」

 

  他似乎被我的動作嚇了一跳。

 

  沒,沒什麼。這年頭人人都能當醫生似的,是我的問題太普遍了,還是問題本身太複雜了?

 

  似乎看我沉默無語,醫師說:「好,沒關係,我們慢慢來。」

 

  怎麼他說這句話的語氣像極了我老婆?

 

  「你心裡最怕什麼?」他問。

 

  我最怕什麼?怕的事可多哩,我最怕老婆在我努力振作的時候說不行就算了,最怕公司有小人在背後搬弄是非,最怕股市大跌一片慘綠,最怕小孩一天換一套教科書,最怕……

 

  「別想太多,」他的臉上掛著微笑,「有沒有一個直接的畫面或是形象呢?」

 

  直接的畫面或形象?我想想,經他這麼一提,一個遺忘許久的影像浮了上來。

 

  蛇,我想我怕蛇。

 

  「說說看,任何相關的事情。」他交叉握起雙手,一副洗耳恭聽的誠懇模樣。

 

  不知是否太久沒人願意靜下來傾聽我說話,我竟然感動得想掉眼淚。於是我開始回想我的經歷,也不管跟蛇到底有沒有關係。

 

  在我剛踏入社會的時候,你也知道,當時大環境很不理想,公司彼此間惡性競爭、鑽法律漏洞,三天兩頭就有公司倒閉或被併吞。我也很不如意的經常在換老闆。說真的,當時每個老闆都卯盡全力壓榨員工,以成就自己的輝煌企業,誰真正把你當人看了?

 

  後來好不容易進了夢想中歷史悠久的大公司,以為從此將平步青雲、一帆風順了,誰知道公司財務出了狀況,我還一度被糟蹋到負責每天掃廁所、倒垃圾。他媽的,真不是人幹的。

 

  後來老闆兄弟鬧分家,宅心仁厚的大老闆不知道為什麼,竟然把公司整個讓給了弟弟二老闆,自己帶著一批員工另組了一間小公司。

 

  為什麼說大老闆宅心仁厚呢?我想,人總要飲水思源,知恩圖報的嘛,當時一堆階級比我高的員工站在一排,他卻慧眼選了站在角落,和公司關係最遠的,穿著一身清潔工服裝的我,讓我從此跟在他身邊做事。後來我回想起來,當時若我還留在二老闆手下,現在頂多是個清潔部門的主管罷了,哪能有今天的地位?

 

  什麼?這跟蛇的關係?大老闆像蛇?是,不是、不是,我還沒說到啦。

 

  不過若真要說誰比較像蛇的話,二老闆才像呢,頭幾年他不擇手段想吃掉我們這間小公司,害我們疲於應付,幾乎每晚都作惡夢。不是有句話說「貪心不足蛇吞象」嗎?

 

  雖然說實話,大老闆也想過要吃回去,不過這也是無可厚非的,公司本來是要交給他掌管的嘛,誰知道二老闆這麼工於心計,一夕間全翻了盤。

 

  「不急,不急,你慢慢想。來,先喝口熱茶。」他泡了一杯茶放置在我桌前。

 

  杯口正冒著熱騰騰水氣,扭曲的茶葉在透明玻璃杯裡載沉載浮,空氣中有股清新的茶香。我拿起杯子想喝一口,但察覺太燙後又放了回去。

 

  那是我剛昇上經理的一年。

 

  為了拓展業務,我奉命出差到東南亞談生意,由於當時是盛暑時節,天氣實在是溽熱難當,我西裝下的襯衫經常是濕透的。經過幾天下來的努力,我戰戰兢兢的將上級交付的任務逐一達成,還記得,最後一筆生意,是在當地的富商名叫沙杜亞的豪宅內談妥的。

 

  回想起來,他實在是個可怕的生意人,說不定還是二老闆的人。

 

  他目光銳利,說話時喜歡摸著嘴上的兩撇鬍鬚,當他靠過來說個不停時,我只能盯著他半禿的油亮頭頂,而當他仰躺在沙發椅上抽著雪笳,我則像是對著他彌勒佛般的大肚子說話,情勢完全由他掌握了主導權。

 

  於是在他的利誘脅迫下,我竟然接受了他的討價還價,還拿了一筆數目不小的酬金。

 

  不過我發誓,我對公司是絕對忠心不二的,也沒有造成公司的損失,就算拒絕這份酬金,我也沒有把握能壓低價格,好啦,我承認人免不了有點私心,自動送上嘴邊的好處實在很難拒絕,況且把場面弄僵了,對日後的合作也沒有好處。

 

  醫師點點頭,沒有說什麼。

 

  我摸了摸桌上的茶,溫度稍微涼了,便拿起來啜飲了一口,甘甘的滋味在喉間迴盪,果然是頂級的好茶。

 

  還記得他感到很滿意,一直笑個不停,身上的肉跳啊跳的,對我說:老弟,欣賞你做事爽快,為慶祝我們的生意成交,接下來幾天就交給我了,放輕鬆玩樂玩樂。

 

  然後他伸手指著我身後掛在牆上的碧海藍天大幅海報,說:我投資的小地方。又抖了一下他手腕上的金錶,說:時間正好,你回去準備準備,五點整過去接你。

 

  面對這樣貼心的禮遇,我還能有拒絕的理由嗎?

 

  於是一個小時後,我坐上林肯加長型豪華座車,乘著夕陽餘暉直抵度假村大門。

 

  當門打開時,所有接待人員以最崇敬的態度一字排開,哇!那場面真是讓人畢生難忘,我感覺整個人要飛起來了。

 

  我在專屬的貴賓套房卸下衣物,痛快淋浴一番,換上了為我準備好的寬鬆衣褲,沿著步道走向海邊。沙灘上躺著幾個戴墨鏡欣賞落日的遊客,感覺非常的安靜悠閒。

 

  我慢慢踩著細沙,迎向一波波的金色海浪。

 

  有上半身赤裸,來往端酒的女服務生走過來問我要什麼,我點了一大杯啤酒,還忍不住對那豐滿的乳房多瞧了幾眼。她挑逗的眼睛眨呀眨的,好像在說:別客氣,喜歡就伸手過來摸吧。可是我只是張著兩眼傻傻的瞧。

 

  「對了,我這裡有幾片CD,我們放點音樂來聽聽,」醫師起身走向身後的音響,「沒關係,你就一邊聽一邊慢慢回想。嗯,我找找,要聽什麼好呢?瑞奇馬汀的新專輯怎麼樣?」

 

  就是這種音樂!

 

  後來我隨著女服務生走進了小木屋,裡頭五彩霓虹閃爍,感覺像海面上映著月明星光的泡沫,一會兒亮、一會兒滅,既迷離又夢幻的。我的心也漂浮在波浪的節奏裡,上下搖擺了起來。

 

  女服務生端來一盤盤的美味海鮮,我又點了幾杯冰涼沁體的調酒,就這麼大口大口的啖食暢飲開了。

 

  大概是酒喝多了,我竟然壯起膽子邀請鄰桌的女郎共舞。還記得她們一個個身材姣好,長髮飄逸的,摟在身邊的感覺簡直太美好啦,好到有種錯覺,彷彿下一刻她們便會滑入大海,雙腳變成魚鰭,瞬間潛泳消失不見。

 

  「BaLaLa……」醫師跟著音樂輕聲哼唱,身體也開始扭動起來,他一臉笑瞇瞇的,非常陶醉的樣子,看向我的眼神,似乎在鼓勵我繼續回想下去。

 

  接下來我就像著了魔,陷入了迷幻恍神的狀態。

 

  可能因為酒精的作用,加上炫目的舞池燈光,我感覺體內一股熱氣上騰,兩眼離不開舞伴誘人的身體,意識也放肆了起來。我的手開始上下不停的撫摸著她,在她的耳際舔舌呼氣。

 

  已經不太記得我當時跟她胡扯了什麼,只記得她跟我說,她母親是當地人,父親是外國人,還告訴我她當地的名字叫絲娜。我忍不住伸手襲上她的胸部,以不像是我的聲音說:Snake?讓我來摸看看妳的心是不是真的那麼冷血喔。

 

  她嬌羞地扭動身軀,似拒還迎,臉上帶著嗔怒又收斂不住笑意的表情,實在誘人極了。

 

  我進一步輕捏了她的臀部,身體也整個貼上前去,她的肌膚還真是柔軟細膩啊。她抓起我的手,以纖長的手指掐住我手指上的戒指,有意無意的輕輕轉動,細聲說:不怕死的傢伙。

 

  「好啦,這沒什麼好難為情的,男人嘛,」醫師的手掌在我的手背上輕拍了兩下,「免不了在外頭逢場作戲,想想,是不是曾經帶女孩子進賓館開房間,然後一直在心裡有個疙瘩,好像做了什麼對不起老婆的事?」

 

  後來,我們到櫃臺領了鑰匙,一同進入我的房間。

 

  但接下來兩人是如何的熱血沸騰,情慾亢奮,如何的在肉體糾纏下,相互貪求永不滿足的飢渴,說真的,我腦中只剩下零星破碎的畫面,甚至感覺裡頭的人不是我,也許是在電影裡看到的,或根本是想像出來的,總之,一切都非常不真實。

 

  這麼說吧,那幾天就像嗑了藥,當時可能爽到樂不思蜀了,現在回憶起來,卻非常的遙遠空洞啊。

 

  唉,如果一切都忘了一乾二淨就好了,偏偏最後一晚發生的事,卻像擺脫不了的夢魘一直糾纏著我。

 

  那天傍晚時分,絲娜突然提議要帶我去吃點特別的,我換上簡便的夏威夷T恤、短褲與涼鞋,十足的觀光客模樣。

 

  當地的夜市熱鬧極了,與她手拉著手在人群間穿梭的我,就像誤入叢林茂草的兔子般分不清楚方向,而她卻能精準找到獵物,把最美味可口的小吃一攤攤呈現在我眼前。

 

  不久,我滿足的大呼過癮,她伸手摸摸我隆起的啤酒肚說:這樣好多了。

 

  這時候我腦中竟浮現了沙杜亞的身影,心想以當地的價值標準來看,女人欣賞的,會不會是有肚子的男人?

 

  「別以為自己年紀大了,頭頂禿了,身材走樣了,就小看了自己的魅力,」醫師站了起來,把腰身挺得筆直,雙手叉腰,「告訴你,很多年輕女孩子最哈的就是我們這個年紀的男人了。」

 

 

  回去時,我瞥見她身後有個角落人潮聚集,不時傳來驚呼聲與鼓掌聲。我好奇心大起,想要一看究竟,她卻顯得意興闌珊,以冷淡的口吻說:只是賣膏藥的江湖術士,沒什麼好看。

 

  我說了幾句甜言蜜語哄她,最後才硬拉著她擠到最前面的位置。

 

  人潮中央鋪了一塊地毯,有兩個男子身穿傳統部落的服飾,一個坐著一個站著,中間還擺了一個葫蘆形竹簍。

 

  坐著的男子年紀比較大,皮膚黑黝黝的,下巴留有花白及胸的鬍鬚,嘴上含著一根木頭製的短笛,隔幾秒就發出怪異的聲音。站著的年紀很輕,身材瘦巴巴的,臉部顴骨突出,手上拿著青綠色的竹棍,用當地的方言說著一連串我聽不懂的話。

 

  接著竹簍開始輕輕晃動,男子說話的音調提高了,笛聲也跟著急促起來。

 

  只見站的人將手上的竹棍伸向竹簍,沿著開口的邊緣敲了幾下,突然,一尾蛇就冒了出來。

 

  哇,牠的頭有我拳頭這麼大喔。現場觀眾驚呼一聲,仔細一瞧,蛇的身上閃耀著白色珍珠光澤,眼睛像紅寶石一樣明亮,血紅的蛇信吐個不停,發出嘶嘶的聲音。

 

  是弄蛇人耶,我回頭對絲娜說,但身後都是陌生的面孔,她已經不見蹤影。我猜她大概怕蛇先走了,我則因為好奇,還想繼續看下去。

 

  「所以說為什麼路邊的野花會有吸引力?因為讓人好奇嘛,」醫師的聲音漸小,彎下身在我耳邊悄悄說:「保持神秘,就是性慾的來源啊!」

 

  白蛇沿著竹棍爬到男子身上,在他的脖子和腰際之間盤旋,笛聲則一直變換節奏,好像在指揮一般,讓白蛇依序吞下了弄蛇人放的雞蛋。整個過程實在很精彩。

 

  後來站的男子口中,不知道喃喃說了些什麼,現場觀眾小聲交談起來。

 

  這時背後不知誰推了我一把,我一個踉蹌不穩,往前踏上了地毯,背後又是一陣歡呼與掌聲。

 

  我回頭看著當地人比手劃腳的說明,剎時恍然大悟,原來是要一名自願者上台表演。我當然趕緊搖頭揮手拒絕,可是現場的人群不讓我輕易離去,我也只能硬著頭皮上場。

 

  總不能丟國家的臉吧,我在心裡找理由給自己打氣。

 

  當白蛇爬過來,一道冰涼濕滑的觸感在我全身上下遊走,令我寒毛直豎。

 

  雖然白蛇看起來靈馴懂人言,但畢竟牠還是一隻禽獸啊,會不會突然失控咬我一口?因為害怕我開始胡思亂想起來。

 

  後來我頭上不知道被放了什麼,白蛇慢慢的向上纏繞過我的脖子,然後笛聲一鳴,蛇從我頭頂快速掠過,現場響起了熱烈掌聲,我卻發現,自己的雙腿已不聽使喚的抖了起來。

 

  忽然,蛇頭竟轉過來正對著我的臉,在我眼前形成龐然猙獰的面孔,牠濕涼的舌頭頻頻碰觸我的嘴唇,眼睛充滿了敵意直瞪著我,時而又張開大口,露出了銳利的牙齒。

 

  站的男子急急說了一長串咒語似的話,坐的男子察覺情況不對,也站了起來,現場觀眾開始騷動,那一副副慌張的神情,彷彿我下一秒鐘就要葬身蛇腹。

 

  老者走過來示意我別輕舉妄動,然後手結指印,喃喃唸誦著什麼,白蛇盤旋了一會兒,才安靜爬回竹簍。

 

  可我早嚇出一身冷汗了,頹然坐倒在地。

 

  群眾發出了笑聲,似乎對這樣的結局表示滿意,紛紛大方掏出賞金,投入弄蛇人準備的銅盆中,一時咚咚的清脆聲響不絕於耳。

 

  「所以我說,人的本性還真是賤啊,」醫師搖搖頭說,「越得不到的就越想要,擁有的反而不在乎了。」

 

  等人潮逐漸散去,老者不知向我解釋了什麼,又鄭重取出一包紅色香囊,上面繡著深藍色花紋,像是某種圖騰或符籙之類的東西,要我配戴在身上。我隨意收下香囊,拖著疲軟無力的雙腿返回旅館。

 

  當天夜裡我輾轉難眠,有種不安的感覺在我心中縈繞不去。

 

  迷迷糊糊躺了一會兒,感覺絲娜開門走了進來,她一聲不語的在床前寬衣解帶,從腳邊吻著我的肌膚遊移上來,一陣爽快的顫慄感像電波般傳遍了全身,我一時透體酥麻,跌入了幽深的無意識中。

 

  恍惚間,我走在寸步難行的泥濘小路,身後吹起了一陣冷風,回頭一看,竟是夜市那尾白蛇,只是腰圍粗大了好幾倍。

 

  我想逃跑,雙腳卻不聽使喚,很快的一道觸感緊緊纏了上來,我感覺自己動彈不得,巨蛇已經張開血盆大口,馬上要把我吞噬了!危急之際,我的腦中閃過弄蛇人的香囊,伸手一探就拿在手上,我握緊香囊,像持盾牌般擋向迎面而來的巨口利牙——

 

  「生活最怕一成不變了,」醫師揮揮手說,「保持現狀讓人失去活力,要勇敢冒險才能創造高潮啊。」

 

  後來我完全清醒過來。

 

  旅館天花板的吊扇,正無聲無息的轉動著。

 

  我發現在自己的手上,仍緊握著那個香囊不放,而赤裸的渾身上下以及床單被褥,全部都已經濕透了。

 

  枕邊空無一人,靠海的窗戶開了一道拳頭大的窗口,窗下好像被雨淋濕過的地板,映照著月光散發出一道銀亮的光澤。一陣陣呼呼刮起的海風,吹得窗簾拍拍作響。

 

  哈啾!我打了一個噴嚏,趕緊起身將窗戶關上,去浴室沖了幾十分鐘的熱水澡。之後我坐在房間的沙發椅上喝著熱咖啡,身體卻不自主的抖個不停。

 

  當下我決定收拾行李,天一亮就搭機返國。

 

  一回到家我生了場大病,幾個月後才終於痊癒,但那個香囊怎麼找也找不到了,每次詢問代為整理行李皮箱的妻子,她總是一臉茫然的說:根本沒看到有這樣一個東西呀!

 

  「找到了,他在這裡!」一名護士打開門大喊,我和醫師都嚇了一跳,紛紛站起來看著她。

 

  有個身穿白色長袍的男子跟著走進來,指著醫師說:「你又到處亂跑了,不是告訴過你,要待在病房等通知嗎?」說完湧上幾個男護士,合力把醫師捉了出去。

 

  拉扯之間,醫師高聲喊叫:「我是醫生耶,我不像嗎?不像嗎?你問問病人我像不像?邰先生,我像嗎?像嗎……」聲音逐漸遠去,消失在走廊的另頭。

 

  白袍男子對我說:「不好意思,我才是精神科主治醫師,你是邰先生?你的門診在隔壁,我等了你大半天了。你沒有被他嚇到吧?他是我們的病患,精神狀況沒有太大的問題,就是老愛幻想自己是醫生。」

 

  「……」我張口想說句話,卻像啞了一樣,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。

 

  「這樣好了,今天看診時間也過了,我看了你的病歷,先開藥給你回去試試,我們約下週再談。」真正的醫師說。

 

  我拿著藥單到樓下櫃臺窗口領藥,排了很久的隊才領到。打開了紙袋,我盯著裡頭的藍色小藥丸,心想:真的只能靠你了嗎?

 

  突然我感到莫名的悲哀,眼淚不知不覺掉了下來。

 

 

 

  (完)

 

 

 

  (P.S. 插圖來源:網路流傳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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